7月13日
14:04
克里斯。
——怎么？
——噢，哈哈。
——笑什么？
——我没在和你说话。
——我不记得我让鬼魂上了车。
——我在和我的录音机说话。
——好吧，打扰了。真是个怪小鬼。
[罗马尼亚语] 所以，克里斯。他的名字叫克里斯。这男人警觉得很，一听见和他名字发音相似的词就瞥来一眼。就连睡觉钱包也一直乖乖待在他口袋里，只有经停汉堡王的时候才露出来。我并不想偷他的钱啦，只是他问这问那的让我心烦意乱，我在想有什么方法能让他心烦意乱。庆幸的是我们有很多沉默时刻，像现在。
14:50
[罗马尼亚语] 他在唱歌。嗓音不错。路上风景也不错。不知道为什么，同样是无尽的路，从这个车窗看见的似乎要比之前的都要漂亮。也许是因为我们离海越来越近了。是这样吗？
——对了，你要去哪儿？
——我还在想，要不回纽约吧。
——Da，这样我也顺路回家。
——你家在哪儿？
——底特律。
——Da，代我问候你的罗马尼亚朋友。
——我没有朋友。
——我说你的录音机。
——（大声）听见了吗，克里斯向你问好。
[罗马尼亚语] 他居然模仿我说话？有意思。
——别以为我听不懂你在背后说我坏话。
——是吗？你听懂什么了？
——狮鹫，肉桂，纽约，之类的。
——拜托，没一个挨边儿的。
——我知道的确不多，毕竟不是语言学家。我只知道你在搭我的顺风车，而不是那位罗马尼亚机器朋友的车，所以，小鬼，要么对我好点儿，要么闭嘴让我听完这首歌。
——意思是，你觉得被冷落了？
——不是。你可以选择不翻白眼。
——你可以选择盯着路而不是我。
——（暂停）这下倒好，错过了我最爱的歌。
——（按钮声）切回去了。
——你只是切到了另一个电台。
[罗马尼亚语] 很明显，他被冷落了。
18:05
他去撒尿了，一逮着机会就吸烟。旁边是一条废弃的铁轨，杂草丛生，你可以听见它们被浇灌的声音。他看起来真他妈的寂寞，而且和所有成年人一样，不愿承认这点。
我喜欢他用手指夹着烟的样子，这和他开车时的拘谨模样不同，这看起来很粗野，甚至有一点儿危险。他看了过来。叼着烟头。踩灭烟头。你可以想象到，他只会变得更粗野。他很少脱下眼镜。
我看着他，却无法忽略后视镜里还映着我自己的脸。为什么他让我想起自己？
铁轨的另一边有人开始放声大哭，身后停着一辆黑色的车。我这才注意到附近还有其他人。克里斯也是。他踢开脚边的杂草，越过铁轨，朝那人走了过去，在他身边坐下，给他递了根烟，什么也没说。
18:15
还是什么都没说。他们看起来真他妈的寂寞。
7月14日
07:04
今天有点不同寻常：我醒了，他还睡着。
太阳早就起来了。
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他熟睡，这家伙似乎不需要睡眠，就算在汽车旅馆给他一张床，他也只是在外头坐着，抽烟，翻书。等我睡着了，他会消失不见。等我第二天醒了，他还是在外头坐着，抽烟，翻书。
我不忍打扰他，所以走到外头，早晨太冷，所以我在车里坐着。是的，我偷到了他的钥匙。
[罗马尼亚语] 不知道他有没想过这点：我可以偷走他的所有东西……想这么做。有点想。只是想而已，我当然不会这么做！
07:40
我现在坐在这里，就像底特律的所有早晨一样，没有人坐在我旁边。
我的脸当时就这么贴在校车的窗户上，看着妈妈远去的身影，还没开门的洗衣店，灰不溜秋的汽车店前堆满灰不溜秋的轮胎，就像整个城市一样灰不溜秋。
校车一加速，周围的男孩们兴奋地打闹推挤，我甚至感受到一个手掌在我脖子后头搅起一阵风，只不过带着嬉笑的意味。我依旧像现在这样，把脸钉在窗上，不做理会。直到另一个手掌又在我脖子后头搅起一阵风，把我的脸牢牢钉在窗上，好像我的肉能塞进玻璃里似的。
吸血鬼！他这么叫我，这是第四次。
说英语！他命令我，这倒是第一次。我不管你说的是娜娜语还是达达语，在这里你必须说英语。接着他的手掌松开了点儿，看来他真心想听我说。
你知道我说了什么。那时我还是没什么长进，只知道那一句：有人在想你。
（漫长的暂停）
他还是叫我吸血鬼，但他再也没碰过我。
08:00
克里斯估计还没醒。我倒希望他现在就醒，发现我偷了他的车钥匙还擅自跑进车里。我希望他大发雷霆。不过，我更想上路。我可以把脸钉在窗上看路边的花草、坟墓和广告牌，想看多久看多久，没人会要求我说英语。
妈妈不会要求我说英语，但会要求我吻她。
克里斯就不会提要求。
真让人失落。
10:10
上路了！
[罗马尼亚语] 他居然没发现。
17:50
[罗马尼亚语] 太阳下山了。
20:33
[罗马尼亚语] 月亮也下山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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